第壹千七百七十章 大地之母

　　剛剛，臉上的表情已經舒緩下來的愛麗兒，現在的表情卻是突然再次凝重了起來。
　　她默默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雙拳紛紛捏緊。
　　可就算再怎麽激動，她如今也是在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望著鏡中的自己……那醜陋的自己，理了理自己的鬢角。隨後，她的目光仿佛終於是想通了，默默地點了點頭。
　　“娜帕，妳覺得……我真的有資格承受這樣的力量嗎？”
　　娜帕看著這個已經在這個房間內來來回回折騰了七天的瘋女人，對於這只小白貓來說，愛麗兒·加西亞這個人類當然有資格。
　　可還不等它開口再次重復這句話，愛麗兒卻是已經來到了窗戶的邊緣，縱身壹躍，跳了出去。
　　這裏，是四樓。
　　但等到娜帕來到窗外之時，看到的卻是這個女人現在正安安穩穩地站在樓下的地面上。
　　只可惜啊，她如果再晚跳個幾秒鐘的話，清晨的第壹縷陽光就將照射到她的身上。而現在，她的身體卻是再次被掩埋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了。
　　娜帕飄了下來，此時此刻的愛麗兒依然在沈重地喘著粗氣。她的心中似乎依然在進行卓絕的爭鬥，對於力量的渴望以及對於掌握力量之後的變化不斷糾結。
　　但……娜帕知道，這個女人現在肯定下達了某種決定。而這種決定會讓她徹底解除這個疑問，也讓這場爭鬥徹徹底底地畫下壹個休止符。
　　“妳現在，不糾結了？”
　　娜帕飄到她的面前，緩緩問了壹句。
　　此時此刻，愛麗兒的表情卻是不斷地抽搐，她捏緊拳頭，用力地搖了搖頭，帶著些許顫抖的聲音說道：“怎麽……可能？我無時無刻都不在糾結……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我擁有了如此強大的力量之後，接下來的生活應該怎麽過！我可以做到任何我想做的事情……只要我想……我真的可以隨意擺弄這個世界……就連其他三名守護者都不可能阻止我！”
　　娜帕擡起頭，看了看那個已經被清晨的陽光徹底籠罩的窗臺，隨後再次看著眼前的愛麗兒，問道：“那妳現在想做什麽？先肆意地揮灑壹下自己的力量嗎？還是說，先去殺幾個人讓妳平靜壹下？對了，雖然這麽說可能對人類這個物種不太友好。但妳真的可以先去殺點人。畢竟，殺人殺的多了，是會麻木的。尤其是像妳精神那麽強大的人，只要對殺人這種事情麻木之後，相信妳很快就能夠在力量與精神上尋找到壹個平衡點，不會再有過多的糾結。”
　　愛麗兒的拳頭，松開。然後，再次握緊。
　　她的情緒依然顯得十分激動，渾身上下更是忍不住地顫抖著。
　　聽完娜帕的話之後，這位大地之母輕輕地點了點頭，似乎是心向往之……但很快，她就拼命搖頭！張開嘴，繼續用那帶著顫抖的聲音說道——
　　“我知道……我現在的表現……十分不成熟……不像是壹個合格的神明……”
　　“妳的意見的確很有道理……只要我多殺點人……甚至於不再把我自己視為壹個人類，而是壹個徹頭徹尾的神明的話……說不定現在的我就會變得輕松很多！”
　　“哈……哈……我知道……我在表面上將會變得更加謙和有禮……我會十分溫柔地對待所有人……那只是因為我不再把自己和他們視為同類之後……那宛如主人對寵物，牧場主對牲畜壹般的愛。”
　　“這絕對是愛……我相信我以後壹定也會繼續愛著人類……但是……但是啊……”
　　她極為勉強地擡起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拼命從嘴角擠出壹抹笑容來看著娜帕：“但是妳看……我這個人……好像天生就還是賤骨頭……是壹個女奴……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想自己變成那種樣子……那種居高臨下……好像以前的貴族……對待奴隸那樣……我以神明……對待平民的模樣……”
　　娜帕也不知道，現在的愛麗兒究竟算不算已經瘋了。不，用“瘋”這個詞匯來定義神明很顯然是不準確的。更加準確壹點來說，應該是娜帕不確定，眼前的這個曾經名叫愛麗兒·加西亞的人類女孩，現在是不是已經“神格化”。
　　但現在，既然還不清楚，那麽娜帕也只能繼續由著她這麽“瘋癲”下去。當下，它開口說道：“那妳想怎麽樣？把力量還給我嗎？”
　　“不！這是我的力量！我不會還給妳！而且……我也不能忍受這份力量還有下壹個繼承者能夠承受！我已經這樣了……下壹個繼承者肯定是壹個天大的災難！肯定！”
　　看到愛麗兒突然間歇斯底裏地呼喊起來，娜帕稍稍停頓了片刻之後，再次問道；“好吧，那妳究竟想怎麽樣？說實在的，妳現在的狀態真的很不好，又想要用力量，又不敢用力量，還整天害怕自己變得不再是人。多多少少有些偏執了。”
　　“我……偏執？啊……或許，我的確是偏執了……”
　　愛麗兒大口大口地喘了幾口粗氣，雙拳再次捏緊——
　　“我說的壹切話……都是真的……我知道自己會瘋掉是真的……我知道自己不願意放棄這股力量也是真的……哪怕是我將來那天真的失去了這股力量，然後我壹想到這個世界上的某個地方，將會誕生壹個新的力量的繼承者……那我就更加擔心害怕了！這些話也都是真的！”
　　“但……我不想瘋掉……能夠輕松做到任何事情對我來說的確很有誘惑力，但這種誘惑太過強大了！我現在脫離‘人’的範疇時間還不長……說不定我還能通過緬懷自己曾經為‘人’的感覺來控制住自己……但時間壹長，我真的很害怕我會徹底失去人性！”
　　“我好想放棄這股力量啊……不，我壹定要放棄這股力量啊！但我真的真的……真的又不想放棄這股力量啊！但……要說以我現在還能夠用人類的腦袋來思考的智慧來說的話……我是真心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承受住這份力量……不管是我，還是壹旦放棄了之後這份力量重新找了壹個新的繼承人……這都將會是這個世界的災難！”
　　“但是……但是娜帕啊……妳知不知道……我在這個時候想到了什麽？”
　　娜帕默默地註視著現在這個雙眼泛著淚水，已經哭的快要站不直身體的女孩，沈默不語。
　　“我想到了我的出生……我是個奴隸……我想到了那個風雪夜……那壹天我好像被我父母拋棄……當我有記憶的第壹個印象就是出現在貴族的後院門外，等待被收養……”
　　“我的力量是那麽的薄弱……我就是壹個普普通通……沒有人愛……沒有人在乎的普通人……這個世界上多了我不多……少了我也不會缺失什麽……”
　　“可是……我還是得到了我現在所擁有的壹切……那麽這壹切真的是通過我自己的努力得到的嗎？我是不是應該覺得……如果不是我，人魚軍就壓根不會存在？魔王也不會被擊敗……所有人都沒有辦法獲得幸福的生活呢？”
　　愛麗兒的拳頭終於完全捏緊。
　　她的身體略帶顫抖，在深深地吸了壹口氣之後，她繼續說道——
　　“我到現在……還是覺得我應該獲得這份力量……我心中對於力量的渴求從來沒有這麽強烈過！我覺得再多拖延壹分壹秒……我對於力量的渴望就會不斷地增加。”
　　“可我知道……人魚軍的壹切並不是我所創造的……我最多只能算是壹個契機。整個人魚軍……其實是由千千萬萬的人壹起努力建造起來的！我或許算得上是壹個領袖……但真正組成人魚軍靈魂的……卻是所有和我壹樣……普普通通，完全沒有任何力量的平民！”
　　這個女孩擡起拳頭，用力地撞擊著自己的胸部，低著頭，繼續說道——
　　“娜帕，我是真的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什麽生命能夠承載如此強大的大地之力……這是神的力量！強行去擁有，那麽假以時日，這個個體的神智壹定會被扭曲，這是壹種不可逆，也不可抗拒的過程。”
　　“但……就在剛才……就在剛剛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有資格承受這份力量的時候……覺得把這份力量交給任何壹個人都不足以讓我放心的時候……我卻突然想到了壹點。”
　　“既然壹個人不能夠承受住這份力量……那讓整個黃金大陸上的所有人……所有生命壹起來承受的話，那是不是就不會塑造出下壹個魔王了？”
　　面對愛麗兒的話語，娜帕從剛剛的沈默不語漠不關心，壹下子就變得緊張了起來！
　　它迅速飛到這名守護者的面前，用帶著焦灼的口吻說道：“愛麗兒？妳想幹什麽！妳可是守護者，我的任務就是尋找到大地的守護者！妳現在是真正的大地之母，而且還是沒有受到制約，可以完全自由行使這份力量的大地之母！什麽叫做讓所有生命壹起來承受？妳可是我選中的人啊！”
　　此時此刻，愛麗兒緩緩舉起手，張開。如今的她面容依然扭曲，面龐上青筋壹根根地冒出，很顯然已經在忍耐的極限！
　　面對娜帕的呵斥，愛麗兒的腦袋抽搐了壹下，強行壓抑著自己的心靈，用略帶顫抖的聲音說道——
　　“自從亙古時代以來……海洋的力量，歸於海洋……森林的力量，歸於森林……天空的力量，歸於天空……”
　　“而我們人類……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生命……其實都是生長於這片大地之上。哪怕是飛翔的鳥兒……也需要大地的支撐才能夠擁有安詳的睡眠……”
　　“可以說，這個世界的所有生命，都誕生於這片大地之中……！在死亡之後，生命回歸於塵土，所以也將回到大地母親的懷抱……”
　　“我們生於大地，死於大地……大地孕育了我們所有生靈……同時也埋葬了我們所有的屍骸……既然其他三名守護者的力量可以歸於祂們自己……那為什麽大地的力量……就不能歸於大地？”
　　“我們……我們都是大地母親孕育出來的存在……那就幹脆讓這份力量歸於這片大地吧！然後……我相信這份力量將會傳導至這個世界上的每壹個生命……讓所有的生命都來壹起承擔大地的責任……所有的生命都來壹起為千年後的戰鬥做好準備！”
　　“這樣……我們的精神應該就可以承載住這份重擔了吧？彼此扶持，彼此幫助，彼此妥協的我們……應該就可以……控制住這份名為‘神’的力量……了吧！”
　　如今，娜帕終於是慌了。眼看這個人類女孩現在明顯的“精神失常”，它焦急地大聲喊道；“不！等壹下！愛麗兒！妳知不知道妳現在準備做的事情是什麽？！住手！”
　　愛麗兒卻壓根就沒有去搭理娜帕的阻攔。
　　在這壹刻，她擡起的手猛地下壓，重重地轟擊著她腳下的地面！
　　時間，仿佛就此停滯。
　　伴隨著這名人類少女的手掌與這片大地彼此之間互相接觸的剎那，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壹刻只為了她而存在。
　　白色的小貓漂浮在空中，似乎是在拼命呼喊，努力勸阻。
　　但它如今說的話卻仿佛已經被抹去了聲音，所有的焦慮現如今也從愛麗兒的視野與感知中被抹去。
　　同樣被抹去的不僅僅只有這只小白貓的壹切，還有四周的萬千世界。
　　在愛麗兒的眼中，身後的市長官邸如今也仿佛消失了，現在所處的庭院似乎也已經不存在。
　　那些原本要落下的晨曦如今也在壹片虛無中消失，分不清上和下，所有的壹切的壹切，都因為她如今將自己體內的那股大地之力全都灌輸進這片腳下的大地……回歸於其本來的存在，而成為了壹種觸感。
　　咚——
　　那壹刻，愛麗兒察覺到自己原本不需要去主動跳動的心臟，現在卻是跳了壹下。
　　這種重新擁有“活著的人類”的熟悉觸感讓愛麗兒有些開心，但開心之余卻是再次害怕起來。
　　在她的感覺之中，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這壹刻伴隨著她的心臟壹並發生了震動，那隨著心臟起伏的韻律音符仿佛讓這片大地本身也充滿了生命的活力……仿佛巖石在這壹刻已經有了感情，砂礫有了情緒，那些孕育植物的黑土地中開始發出了微笑與愁容，就算是深埋在地底的珠寶也在彼此之間開始交流。
　　壹切的壹切，在這壹剎那都產生了變化……因為力量的激蕩，這片大地自然而然所產生的變化。
　　咚——
　　心臟，再次跳動。
　　但是這壹刻，愛麗兒卻是宛如從剛剛溺水的狀態中猛地回歸岸上壹樣，大口地呼出壹口氣。
　　她趴在地上，不斷地喘氣。現在，這種喘息並不是她主動控制自己的身體做的，而是身體不得不做的生理反應。
　　愛麗兒感受著自己的身體重新回歸於“人類”的範疇，在欣喜之余，壹些失落感卻也是慢慢地湧上了她的心頭。
　　“感覺怎麽樣？孩子。”
　　壹個聲音響起，愛麗兒壹楞，連忙擡頭。
　　只見此時的環境並不是在市長官邸後方的那個庭院之中，而是壹片完全由空白所組成的寬闊無比的空間！
　　在這壹片白茫茫，什麽都沒有的空間之中，有三個無比巨大的“東西”此時正圍繞著她。
　　壹個，是壹株渾身上下看起來都快幹枯腐爛的樹幹，只是這種腐爛卻並沒有快要“死亡”的感覺，反而讓人覺得這棵樹幹上布滿了“生機”。
　　壹個，是由七根淡藍色的柱子支撐起來的壹個規整幾何形的存在，那幾何形上布滿的大大小小的眼睛光是讓人看上壹眼就終身難忘。
　　而最後壹個，則是壹團似有若無，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的氣體。而當這團氣體出現之後，愛麗兒甚至感覺這片原本白茫茫的世界現在都開始變得朦朧了起來。
　　那棵樹和幾何圖形，愛麗兒曾經見過。
　　而當她現在再次看到這三個“巨大的存在”出現在自己的身旁之時，讓她忍不住叫出了聲來——
　　“森林！海洋！還有……這位壹定是天空！”
　　三位守護者聚集在這名人類少女的身旁，生命之樹聽到愛麗兒的呼喊，那接近腐爛的樹幹中開始發出歡快的笑聲。海洋則是用祂那巨大的幾何體型輕輕點了壹下，表示贊同。至於那天空守護者……愛麗兒實在是感覺不出這位究竟有什麽樣的表現。
　　“女娃兒，妳還真的是令我們刮目相看啊。餵！海洋！我說過吧？這女娃兒絕對不會令我們失望！這次的打賭我贏了！我要在妳的環境中制造更多可以在深海中生存的植物！哈哈哈！我贏啦！我贏啦！”
　　生命之樹的枝葉因為興奮而不斷地顫抖，弄得祂身上的腐爛樹皮片片脫落，然後又立刻長了出來。